《理想之城》编剧周唯苏筱眼里有理想之光
周唯：笔名若花燃燃，浙江台州人，作家、编剧。出版图书《地铁幽光》《爱如夏花》《苏筱的战争》等。她将《苏筱的战争》二次创作为《理想之城》剧本，播出后成为现象级职场大剧。
必须成为苏筱才能写好苏筱
近日，由周唯原著并编剧，孙俪、赵又廷主演的《理想之城》掀起观剧热潮，这部剧反映了职场现状，剧情跌宕起伏且佳句频出，被称为“职场真实情景再现”，让人一边追剧一边感悟人心与人性。《理想之城》编剧周唯告诉记者：“这部电视剧之所以让人觉得特别真实，是因为它就是真人真事改编的，包括苏筱、夏明、赵显坤、汪炀都有人物原型，有些台词甚至是人物原型说过的话。在小说转化为剧本的创作阶段，我们采访了非常多的人，积累了大量真实素材。我们的创作内容是源于真实生活的。剧本完成后，还邀请专业人士审阅剧本，层层把关。当然，也有观众说，苏筱和真实的造价师有些出入。这个确实避免不了。一方面因为造价师实在太少了，另一方面《理想之城》的重点是职场，行业与职业只是一个大背景。”《理想之城》中的高管会议和饭局等剧情中显现的勾心斗角，特别容易引起职场人的共鸣。编剧选取的事件典型，情节结构合理，周唯对职场有独到的理解，这也是她创作这部电视剧的一个核心的依据：“我们首先要搞明白职场是什么样地方。公司是一群人聚在一起，通过社会劳动创造价值，去获取社会资源的一个联合体，然后，公司又通过工资和其他福利，把获得的社会资源分配给个人，个人获得资源才能生存和发展。所以职场的核心在于分配。所有的职场规则，无论是晋升制度、考核制度、人事制度，都是用来分配资源的。职场的斗争都是围绕着资源的分配而进行的。只要弄明白这一点，故事就容易展开了，所谓万变不离其宗。”《理想之城》的剧本创作长达三年多，这段时间，周唯一直离群索居，只回了两次家，总共在家里待了不到二十天，目的就是为了不脱离角色，可以说，这几年她就活在“理想之城”，她说：“我认为创作者必须要角色附体，角色附体之后作者就会拥有跟角色一样的痛苦和状态。我必须成为苏筱，才能写好苏筱，必须成为夏明，才能写出夏明。”
小说重在心理描写剧本必须环环相扣
记者：您的笔名若花燃燃，有一种诗境的感觉。这个笔名的立意是什么？周唯：若花燃燃出自杜甫的诗句“江青鸟逾白，山青花欲燃。”大意是碧绿的江面白鸟飞过，红花点燃了苍翠欲滴的青山。我觉得这很美，年少时的我也想做点燃青山的红花，但现在我觉得我的笔名好中二。记者：《苏筱的战争》改编为电视剧《理想之城》时，您用了多长时间完成剧本？周唯：我完全没有想过《理想之城》推出后会有怎样的反响。《理想之城》的原著是名为《苏筱的战争》这部小说，是我于2009年创作的。当年完成后，我对其并不满意，一直仍在硬盘里。偶尔想起它来，就改上一改。2016年时，我的编辑突然想起来我曾经写过一个职场小说，就建议我修改后出版。于是，我重新修改了《苏筱的战争》，觉得它可以见人了，就出版了。小说《苏筱的战争》卖给影视公司后，影视公司让我也参与剧本的创作。最初我以为自己只是“打酱油”的，后来他们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编剧，最终决定让我来写剧本。他们邀请到吴兆龙老师做编审。吴老师做过《雍正王朝》《走向共和》，经验丰富，提出要写就写职场最难写的部分。这句话听起来就不简单！但我当时有那么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劲，撸起袖子就开干了。吴兆龙老师是2017年7月进组的，当年10月初我交了前五集。吴老师看过后说可以了。可能这是我从小说作者转为编剧的入门阶段吧。记者：您认为小说和剧本的差别在哪？周唯：小说的创作重在文笔好、情感充沛，感染了读者就好。但是，剧本必须要有结构，注重环环相扣、绵绵不绝。小说与剧本创作最不同的是，小说里的人物可以有心理描写，但是剧本不可以，角色的所思所想，必须通过动作或对白准确地传达给观众。记者：从小说作者转变为影视编剧，您的新突破是什么？周唯：剧本创作到许峰审计这段剧情时，我是怎么写都觉得不好看。就这一段剧情，我磨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。后来，终于明白是因为没有将压力设置准确。打通这个环节后，后面的剧本创作就顺利了，没有特别困难的地方。大概在开机前一个月，提出苏筱跑到云南后，故事就散了，希望我想办法解决，不要让她去云南。于是，我弃用了原来的剧本，把小说2里面的天字号合并剧情提前了。但是，天字号合并这一部分内容，还属于构思阶段，我自己都还没有捋顺，现在要直接转化为剧本，非常艰难。当时，为了创作《理想之城》剧本，我已经连续工作三年六个月了，真的是精疲力尽。记者：这么长的时间创作一部电视剧，是不是觉得特别辛苦？周唯：导演也找过其他成熟的编剧帮我一起写，但是因为剧里有四条主线，人物繁多，事件复杂，涉及法律、融资、财务等方面知识，非常难写。我大学学的是经济，思维模式和文科出身的人不太一样，其他编剧无法配合我。所以，再累再苦我还得接着干。那时候我每天晚上只睡四五个小时，不是我不想睡，也不是没时间睡，就是因为压力太大了没法睡。到最后阶段，我在剧组里从开机待到杀青，但只在开机、杀青和我家人来探班时出去过片刻，其他时候都在酒店里写剧本。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处于崩溃中，但又不敢崩溃。因为崩溃了，还要花时间重新把自己拼起来。直到杀青前的倒数第二天，我才完成了最后一集剧本。记者：这部电视剧博得广泛好评，现在回头看您也觉得收获很大吧？周唯：我觉得自己一直属于野生的作者，没经过专业培训，灵感爆棚时写得很精彩，没灵感就瞎写，优点是我的笔力还可以，能写出我想表达的东西。我觉得这点挺重要的，毕竟很多人的想法很好，可困于笔力差，无法精准表达自己的想法。之前写小说，我觉得情节还可以，但灵魂单薄。经历了《理想之城》剧本创作的种种磨砺，我现在的作品有了强大的灵魂，我也终于从野生的作者转化为入流的编剧，有了代表作品。或者说，我终于走出了新手村，成为正式玩家，也算可喜可贺。
希望苏筱对大家有所启发躺平的是欲望而不是脚步
记者：《理想之城》从大众并不熟知的造价师这个职业入手，苏筱经历万难，但始终恪守本心、坚守专业，最终获得成功。请您谈谈对女主角苏筱的塑造与深入刻画？您想通过她表达什么？周唯：苏筱的原型是我的朋友，她就是造价师，目前在某企业任总经济师。我听她讲她的经历，将其创作为小说，然后她告诉我哪里不对，我就接着改。我想借苏筱表达的是“人的心在哪里，人就在哪里闪耀”吧。苏筱没有特别花里胡哨的地方，她就是努力通过工作提升自己。她专业能力强是因为努力。大家可以设想，如果我们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前进，你每天都争取比别人多走几步，那么一年后你就比别人多前进了一小截，十年后你就领先别人很多了。我希望苏筱这个人物对当下准备躺平的年轻人有所启发，人躺平的应该是欲望而不是脚步。记者：《理想之城》这部剧比较复杂，观众烧脑才能听懂人物台词背后的各种隐喻与算计，您是如何确定《理想之城》故事核的？周唯：在2006年至2008年期间，我看了大量的美剧，几乎熟知电视剧的所有套路了。《理想之城》的故事核就是明规则和潜规则之争，这个不是一开始就确立的，是一步一步摸索出来的，从最初苏筱和夏明关于造价表的看法分歧，到中期苏筱和夏明关于“天堂门坏了”和“屠龙勇士终成恶龙”的争辩，再到后来苏筱说服赵显坤的那句话“明规则无法到达的地方潜规则就会到达”。比如在第32集中，天字号本来是归汪明宇管的，合并后是一级子公司，等于削了他的权。那么，汪明宇为什么会赞同天字号合并呢？我想了好久，想起尼采在《权力意志》中曾讲：每个人都想贯彻自己的意志。我想到了汪明宇的职场层次，他计较的已经不是多少钱的问题了，而是自己能不能拥有更多的话语权。基于此，他才会同意合并。把这一点点透了，剧情就顺了，逻辑也合理了。
写作也有“一万小时定律”秘诀就是勤奋地多写
记者：《理想之城》写职场的人心与人性，您是如何体悟到这些的呢？周唯：十年前我是写不出《理想之城》这样的剧本的。因为十年前的我还没有完全成熟，对社会的认知比较苍白。我读了大量财经和政治时事文章，看过数不清的网帖。渐渐地，对社会的运作模式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，所以才写出《理想之城》。《理想之城》里有一段关于“一万小时定律”的剧情，写作也一样，秘诀就是勤奋地多写。你会发现当你写出100万字后，与刚刚写了一万字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。很多之前难以表达的东西，可能就会精准地表达出来了。我不是天才，但是持久的训练可以让我缩短与天才之间的差距。记者：您对夏明、赵显坤等角色的刻画同样深入人心，这些配角您最想推荐哪几个？周唯：我朋友的女儿上大二，不爱看电视剧，但她喜欢《理想之城》，跟她妈妈说，这个剧和别的剧不一样，里面的配角都很有魅力。我朋友将她女儿的话转述给我了。我说，他们是他们自己人生的主角，不是为苏筱而生的人物，苏筱只是这部剧的主角。所有的配角都是我创作的，所以我都很用心。比如汪炀是中专学历，水电工出身的，这种从基层起步的人通常性格乐观开朗，行事不拘小节，但水电又是个精细活，所以汪炀的人设是粗中有细，性格爽朗。张小北是一个让我感触点有些多的人物，剧情里几个小姑娘总说他“渣”，我觉得单纯用“渣”字形容太简单粗暴了，其实他属于当下年轻人中的一类——家境平平、能力平平，很用力地活着，负重前行，却无人关注，挺让人感慨的。记者：《理想之城》中有很多精彩对话，能感觉到非常用心。周唯：创作源于生活，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上过班了，最近这四年更是离群索居搞创作，不太有机会接触到很多人。可能是和我的阅读习惯有关系，我特别喜欢在网上看帖子，这也是我收集素材的一个途径。在帖子里，我看到烟火红尘中的种种。这些帖子里有他们自己的语言风格，有他们的生活维度，反映了他们的个性……天涯论坛上曾经有很多这样的帖子。记得有一个姑娘，在帖子里写因为父亲家暴，她和母亲、姐姐是如何每天战战兢兢地活着。其中有大量细节描述，看得人眼泪直流。我没有经历过家暴，但我从这个帖子里感受到了。所以，各种帖子千人百面全有涉猎，典型性人物的说话风格、做事风格、思维模式都留在脑海里了。写作时，当我想要表达时，大脑自然而然地会冒出类似的话。
周唯口述：偶然走上写作之路 字里行间获得快乐
我从小学习比较好，生活也比较顺利。大学毕业后，顺利就业，然后上了几年班，觉得上班好没劲，就辞职了。辞职后开始做生意，但我学不会放低身段，所以生意失败了。这次失败让我明白，我的性格做不了生意。毕竟年少时我是想做点燃青山的红花，所以创业失败这事对我的打击比较大。我真正地认识到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，不是天纵之才，也不是天选之女，就是青山上千千万万绿叶的其中一片叶子，不是红花。傲气的人面对失败往往会更苦闷一些，我很迷茫自己接下去要做什么。为了纾解自己的情绪，我开始上网看小说。沉浸在剧情里让我忘记了现实中的遭遇，很快，我就把当年的热门小说全部看完了。没有好的小说可以看了，怎么办呢？那我自己动笔写吧。我那段时间特别喜欢看悬疑小说，就开始写这类小说。2005年时的网络写作和现在不太一样，都是在论坛里发文。我在天涯鬼话、新浪怪谭、搜狐灵异空间三大悬疑恐怖论坛发文，陆续写了《诡念》、《第七夜》、《禁书》等小说，现在看来都挺稚嫩的，但当时也收获了一些读者。国外的评论家曾说，恐怖悬疑文学的作者必须具备一般文学作者所具有的所有能力，还需要非常精细的智慧。所以，恐怖悬疑文学比一般的文学难一个层次。我并没有这么觉得，纯粹就是感兴趣。兴趣是最好的老师。很多年前，我读毛姆的短篇小说《远东航船》。主人公哈姆林太太是五十岁左右的英国妇女。她的丈夫出轨了一个比她大8岁的女人，她想不通，看不开，放不下，于是她明知离婚后的生活非常惨淡，依然坚持离婚并独自一人坐船返回英国。旅途中她遇到了富有的种植园主——一个健壮开朗的爱尔兰人加拉赫先生。但健壮的加拉赫突然病死在船上，并被迅速海葬了，令她意识到死亡让世间的其他痛苦变得微不足道了。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，她更感受到人类的渺小。这本书对我影响挺大了，让我在十九岁时就明白了两件事。一是个人太渺小了，那些自认为大过天的事情与情绪，事后再看不过尔尔。二是人生除去生死无大事。我是无意中走上写作道路的，但写作带给我很多乐趣，特别是成全了我的随性——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。记得王徽之半夜想去探访朋友，走到朋友的家门口，却又兴尽而归。我也是这种性格的人，从来没想过未来的工作中心。遇到什么、喜欢什么，就会去做。本文刊登于《天津日报》